凌晨三点，卧室的窗帘没拉严，月光顺着缝隙溜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辉。林深躺在床上，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，第无数次翻身时，床单发出窸窣的声响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又是一个失眠夜。
他起身走到客厅，给自己倒了杯冰水，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，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的跳动。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，是他半夜坐起来抽的，烟盒空了，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尼古丁味。
以前家里从不让抽烟。苏晚闻不得烟味，一闻到就咳嗽，他便把烟戒了，偶尔应酬抽两根，回家前也会在楼下站半小时，等身上的味道散了再进门。
那时候她总笑着说：“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，我不介意。”
他却把她的头按在怀里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：“我介意，不想你难受。”
如今烟是抽了，却再没人因为他身上的烟味皱起眉头，也没人在他咳嗽时递上一杯温水，轻声念叨“少抽点”。
林深靠在沙发上，闭上眼睛，苏晚的样子却越发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——不是她离开时平静的侧脸，也不是朋友圈里笑靥如花的模样，而是很多年前，他创业初期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，站在出租屋的灶台前，给他煮面的样子。
那时候他穷得叮当响，办公室是租的隔间，员工只有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。为了凑房租，他把父母留给他的手表当了，晚上抱着苏晚哭，说自己没用。
苏晚没说话，只是抱着他，拍着他的背，像哄小孩一样。第二天她就辞掉了设计院的实习工作，找了两份兼职——白天在咖啡馆当服务员，晚上去便利店收银，一天只睡四个小时。
她把挣来的钱都塞进他手里，手心被硬币硌得发红，却笑着说：“没事，我年轻，熬得住。等你公司走上正轨了，我再回去画画。”
他当时握着那沓带着她体温的钱，哭得像个傻子，说：“晚晚，等我成功了，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，什么都不用干。”
后来他才知道，她为了多挣点加班费，在便利店搬货时崴了脚，肿得像馒头，却瞒着他，每天穿着长袜子遮住淤青，照样给他做饭洗衣。
林深的指尖掐进掌心，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。
他想起父母生病那年，他正在外地谈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，走不开。是苏晚请了假，在医院跑前跑后，白天照顾老人，晚上守在病床边，给他们擦身、喂饭、按摩，连护工都说“这闺女比亲儿子还贴心”。
母亲脾气急，生病时更是暴躁，常常对着苏晚发脾气，说她照顾得不周。苏晚从没跟他抱怨过，只是在他打电话时说“爸妈挺好的，你放心工作”。
直到他谈完项目回家，才从护士嘴里知道，有天晚上母亲拔掉输液针，是苏晚跪在床边，哭着求她配合治疗，说“您不好好治病，林深会担心的”。
那天晚上，他抱着苏晚，第一次发现她瘦了那么多，下巴尖得硌人。他说“辛苦了”，她摇摇头，说“我们是一家人啊”。
“一家人”。
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林深心上。他一直以为这三个字是理所当然的，却忘了“家人”两个字背后，是她无数个日夜的付出，是她默默承受的委屈，是她把他的责任，扛在了自己肩上。
他成功了，有了大房子，有了豪车，有了“林总”的头衔，却把那个陪他共患难的人，丢在了原地。
他开始嫌弃她跟不上他的步伐，嫌弃她只会围着灶台转，嫌弃她不懂他酒桌上的应酬，嫌弃她……不够像周曼那样，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利益。
可他忘了，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，是这个被他嫌弃的人，用瘦弱的肩膀，给他撑起了一片天。
窗外的天渐渐泛起鱼肚白，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，把客厅的地板染成一片淡金。林深站起身，走到书房，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一个旧相册。
相册的封面已经磨损，里面贴着他和苏晚刚在一起时的照片。有他穿着学士服，她站在旁边，笑得一脸羞涩；有他在出租屋的阳台上，给她弹吉他，她托着腮，眼里满是星光；有她拿着第一份工资给他买的领带，他系着，笑得傻气……
翻到最后一页，夹着一张超市的购物小票，日期是他创业最艰难的那个冬天。上面只有几样东西：打折的白菜，特价的鸡蛋，还有一包最便宜的方便面。
那是他们那天的晚饭。苏晚把鸡蛋都夹给他，自己只吃白菜，说“我减肥”。
林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，砸在那张泛黄的小票上，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。
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爱苏晚的，只是方式不对。现在才明白，他所谓的“爱”，太自私，太廉价，充满了索取和理所当然。他享受着她的付出，消耗着她的爱意，直到她彻底耗尽，转身离开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，自己失去的，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。
手机在桌面上震动，是周曼发来的早安问候，附带一张她精心打扮的自拍。林深看着照片里妆容精致的脸，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和厌烦。
他关掉手机，走到窗边，拉开窗帘。清晨的阳光涌进来，带着清新的空气，照在他脸上，暖洋洋的。楼下的公园里，有老人在打太极，有孩子在追跑，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。
这是他曾经和苏晚憧憬过的生活——安稳，平淡，有彼此。
可他亲手把这幅画面撕碎了。
林深走到玄关，换上鞋，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家门。他不知道要去哪里，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。路过一家早餐店，闻到里面飘出的豆浆香味，忽然想起苏晚早上总给他磨豆浆，说“外面的添加剂多，自己做的健康”。
他走进早餐店，点了一杯豆浆，一根油条。豆浆是甜的，油条是热的，可吃在嘴里，却没滋没味。
没有苏晚坐在对面，笑着看他狼吞虎咽，说“慢点吃，没人跟你抢”，再好吃的东西，也索然无味。
阳光越升越高，照在身上，驱散了些许寒意，却暖不了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林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：
那些被他忽略的好，那些被他辜负的爱，那些他以为“理所当然”的付出，其实是他这辈子，再也求不来的珍宝。
而那个在无数个日夜，默默为他付出一切的苏晚，已经被他永远地弄丢了。
这个认知，比任何失眠都更让人煎熬，带着钝刀割肉般的疼，在每个清醒的时刻，反复回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