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去找周幸,他在厨房准备中午的饭,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开口,我只是坐在沙发上,静静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。
十几年前,还是少年的周幸与我都并不会做饭,冬未时我从北欧最后一次回到那间出租屋,那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,他却花了一天时间学着做了一道土豆炖肉。
我看着那道菜,太腻了,我不喜欢。
于是我最终也没有吃一口,分别而已,不要在过往再添上问候回忆的伤痕。
“周幸。”我唤他名字:“我喜欢你。”
他僵硬的坐在我对面,他不讲话,于是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。
又沉默几响,我想起十八岁他绞尽脑汁只写出的三百字情书,二十岁他生日不小心被我摔到地上的蛋糕,二十二年来我们一起看过的六百三十一部电影。
说以后千难万险,永不分离。
这几年有时我走好远,却总是能见到不顾千山万水的远,你匆匆来赴的身影。
可我又想起你为了追上我,不顾自己身体拼命读书的夜晚。我又想你现在已经有了许多好的前程,却因为没时间来看我一次又一次拒绝。我又想起你为了迁就我,用一切空闲的时间去打工攒钱,只为了买那么一张机票。
在每次回来见你时,你日渐消瘦的身体。
要牺牲你来成全的未来,我不想要。
周幸,你那么怀恋长大的那座城市,可你有多久没回去了?
李决,你不是下定决心了吗?
“可我想去看他处的山川风景,见这世上迥异繁杂的人与事物。”他盯着那道土豆炖肉的目光终于转向我:“世界一端极光如何绚丽,雨果笔下圣母院怎样宏伟,长白山终年不化的大雪。我都要亲眼去见上一回,这是我想要的人生。”
我想起眼前的这个人,十七岁时是怎样的意气风发,骄傲明媚,
原来只有十七岁,世上无所不可。
我自以为自己做的足够理智,于是掷地有声的开口。“这样的人生,只是我想要的人生,怎么能叫你放弃一切。”
周幸,那天你好久没开口,只是沉默着吃完了自己做的东西。心如刀绞吗?我记得那最后的时刻。你抬起头,眼睛湿漉漉,像小狗。怕被人——不,怕被我抛弃。
“好,你明天走对吧?等等我,等我去送你。”
最终,你哽咽着开口。
我没有等你,那时候堂而皇之的告诉自己说,爱,对当时的我来说,是心痛,对于我的爱人来说,是妥协。
可我不想要我的爱人无底线妥协,所以我要以短暂的痛苦为刀刃,放他自由飞翔。
不告而别的结局,我曾告诉自己,人类的痛苦本就无能为力,我不应让你更心痛。
现在我看着你的背影,我知道了,不告而别的真正原因。
我只是害怕告别害怕回头的胆小鬼而已。
我终于明白,你是不是已经足够心痛了?
“李决。”周幸端着菜打断我的思绪:“先吃饭吧。”
他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,桌上都是些清淡的菜:“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了,前几天做的,你都没有吃几口。这几天我研究一下别的菜,今天将就着先吃。”
“我想吃土豆炖肉。”我恍惚着,突然说道。
他愣了一下,又点点头:“好,我去做。”
他转身要回厨房,我看着他的动作,在他要进厨房的那刻,我开口了。
“我今天准备走的,可林絮让我来见你。”
他的身影停在那里,仿佛一尊寂寞的雕像。空气似乎失去了传导声音的能力,这种沉默意味着什么呢?我想开口,他又先我一步。“我这几年开了家公司,经营的不错,赚了不少钱。前几天,我把公司卖了。”
“你以后拍摄要去哪里,机票、酒店、吃饭什么的,我都能花自己钱。先自立再相爱,李决,我现在也有资格跟上你的步伐了。”
“本来想着过几天再跟你说的,总怕说出口了却是自作多情怎么办。”
他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语气,只是平平淡淡的,静静的阐述一个事实。
可他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,我却在一瞬间泪水溃败。
许多年前,我盯着年少的周幸,总会想你为什么喜欢我呢?许多年后,我想起远方的周幸,总会想他还爱不爱我呢?
爱啊,现在,他告诉我。我却开始替他生气,替他彷徨,替他委屈。
我要问他,不怕多年后我会爱上他人,不怕十三年来自做多情,不怕孤注一掷的放弃之后却什么都得不到。我要问他,却已知哓答案。
我自以为他是在妥协,我自以为那天的分别是再不相见的开始。
原来对于我的爱人来说,分别只是为了有一天能不再说再见。
原来对于我的爱人来说,爱,是勇敢。
“周幸!”
已经有十几年了,从与周幸分别的那天起,我的心腔就再未盛放过这样浓烈的情爱,以至声嘶力竭,愤满不堪。
“李决,十三年前你要为了我亏欠理想时,我就晓得你爱我了。”
他转过身来,轻轻柔柔的说着话,再不似当年少年意气:“十三年后,你可以不必再爱我,只是我依旧爱你。”